王耀刚正在向管理人员了解菜品采购情况

 

 

马年春节后的一个中午，在神木麟州街上的小肥牛火锅店里，曾经的教师、诗人，现在的店老板王耀刚在忙碌一阵后，坐在了记者的对面。虽然经过十年的商场征战，但那自然卷曲的头发，那略显忧郁的眼神，那从他口中吐出的飘渺烟雾，使他更多地显现出一种诗人的气质。望着窗外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们，他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写下的几句诗：“最近/风声很紧/拉你下水的人/在银行的保险柜里/藏身。”对照眼前的现实，他感觉这诗句简直就是一个预言。

此时的神木，民间借贷危机的“风声”依然很紧，那些当初疯狂追逐金钱的人们，大多陷入债务怪圈难以自拔。由于信用体系遭到“老赖”们的严重破坏，当地市场上周转的货币很少，绝大多数的钱都在银行的保险柜里“藏身”，使得银行的存款余额有增无减，达600多亿元。

“前几年，因为在新疆办煤矿、焦化厂赔了，我欠下亲戚朋友近千万的债，当时，我不只想到了跑路，连死的心都有了。经过一段时间的心理煎熬，我最终选择了拼命赚钱还债，现在，我的债务已还得剩下200多万了。”王耀刚对记者说，“虽然由于经商经验不足，我在生意场上被别人骗过好几次，但我决不能让当初给我借钱、投资的人说成骗子，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再奋斗几年，把所欠的债务全部还清！”
 

弃文从商

1986年，王耀刚走出榆林师范学校的大门，成为神木乡村学校的一名语文教师。每天授课之余，他不是读书就是写诗，不时有一首两首诗歌以“秦弓”的笔名在当地的文学刊物发表。

没多久，他经别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当民办教师的姑娘，没来得及谈什么恋爱就入了洞房。随着孩子的降生，他不得不让工资很低的妻子辞去工作开门市，以赚钱补贴家用。

迫于生活的压力，几年后，他也找关系离开了清贫的教师岗位，调到工资待遇更好一些的某国营电厂。没想到，电厂给能“文”的他分配的却是“武”活。从此，这个厂里经常可看到一个另类保安，不论是在厂区巡逻还是在门房值守，都会时而沉吟苦思，时而掏出小本写上几句。

“我熟悉这些来自夜色里的诗歌/我站在这儿，熟悉/这些来了又去的朋友/是他们在身边出没/温暖我幻想的//我站在这儿，浸入夜色/我感到只有这一刻/生命是纯净的，如同那只蟋蟀/在露水里唱出的日子。”这些露水般纯净的诗歌，开始在《诗刊》、《星星》等知名文学刊物上频繁发表，“秦弓”这个名字也越来越为省内外文学界所熟悉。

然而，诗意的栖居替代不了现实的窘迫。有一天，王耀刚正在门房写诗，被电厂办公室主任发现了。熟悉他家里情况的主任说：“你不能再写了，这一方面是因为影响工作，小偷来了你也看不到；另一方面，你也不能靠诗歌为家里赚钱。”

主任的话，引起了王耀刚内心的震动。是的，儿女都要上学了，他还没钱在县城买房，为此，妻子经常在他跟前说，人家谁怎么有钱，谁又有几套房子。而如果靠诗歌的稿费，他一辈子也别想买到房子。一颗惯于在精神世界遨游的心，开始向物质世界靠近了。

2004年2月，煤炭市场已经转暖。王耀刚得知他认识的一个同样姓王的老板要买个小煤矿，便东挪西借入股60万元，没想到，到年底他就分红60万元。这高额的回报使他意识到，涉足煤矿生意可以赚大钱！他决心也和朋友一起筹钱买煤矿。

该去哪里买呢？听说当时不少神木人已去新疆炒卖煤矿赚了钱，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新疆。

2005年3月的一天，他和两个同样揣着淘金梦的朋友从神木坐大巴到了绥德，又从绥德搭上去新疆乌鲁木齐的长途卧铺汽车。

临走前，他写下这样的诗句：“你还嫩/不识水性/更需要格外小心/多长几个后眼/要知道/这条道上行走的弟兄/个个都是好手”。但没想到，用诗歌提醒自己的他，还是在新疆呛了水。

 

债台高筑

经过三天三夜的颠簸，他们终于到了乌鲁木齐。紧接着，又马不停蹄到达坂城、沙湾县等有煤矿出售的地方考察。但在决定购买哪个煤矿时，三个人产生了分歧。
 
王耀刚此前虽没搞过煤矿，但他凭诗人的直觉认为：沙湾县的那个煤矿虽然价格贵，要卖2800万，但矿体大，煤质好，买下肯定大赚，况且当时在神木筹这么多钱并不难；达坂城那个矿虽然价格便宜，但开采条件差，有火烧区，且临近一条大河，容易出事故，不能买。

而同来新疆的那两个朋友却坚持要买达坂城的那个矿，认为投资小，见效快。他拗不过他们，最后只得同意用900多万元买下达坂城的那个年产3万吨的小煤矿，他自己占股四分之一。

不出王耀刚所料，他们买下这个煤矿后没多久，就发生了顶板坍塌事故，一名矿工被压死。次年，又发生严重的透水事故。当两名工人被黑乎乎的泥水冲上来时，作为老板的王耀刚伤心不已，他亲自送他们到医院，为他们清洗，然而他们还是走了。

前后失去三条鲜活的生命，不仅给三个家庭带来不幸，也注定了王耀刚他们失败的结局。2006年，他们不得不低价卖了这个煤矿，原来投入的钱赔掉了40%。
 
决不能就这样认输，老家那些入股的亲戚朋友还在等着分红！2007年春天，他们吸取教训，经过慎重考察，又以3200万元的价格买下了新疆玛纳斯县一个开采条件好的国有煤矿。

但接手这个煤矿只七八个月，他们就又陷入了一场危机。王耀刚发现，一个最初介绍买这个煤矿的股东，竟然背着他们将售价虚抬了几百万元并独吞了！

这个事情的爆出，引发了一场股权争夺战。最终，由于董事长易人，这个本该为所有参股者带来财富的煤矿，被迫在2008年低价售出，除去当初的购矿成本，获利30%，但算上近两年时间的民间借贷利息，好多跟王耀刚入股的人依然没赚到钱。
 
面对这种局面，为了弥补达坂城那个煤矿留下的资金“窟窿”，王耀刚又向一位来新疆考察项目的神木民营企业家提出融资的想法。那个好心的企业家当即承诺给他200万。拿到这200万，他又筹了400多万在新疆呼图壁县买了一个焦化厂。

然而，事与愿违，由于焦化厂设备落后，耗能高，成本大，2009年，被当地政府强行拆除，这次的投资又全部打了水漂。这还不算，由于其中有200万的股份，是他在神木一家典当行以三分的月息为亲戚郭某担保贷来的，而嗜赌如命的郭某在赌博输掉1000多万后跑路，这笔债务就落在王耀刚一个人身上。

至此，王耀刚共已欠债900多万元。

 

信用危机

由于无钱还债，在焦化厂被拆除后，王耀刚不敢返回神木，而是继续留在新疆，只不过身份已由原来的老板变为打工仔在朋友的一个煤矿帮忙。
 
虽然他的妻子在神木接连打电话让他回去处理债务，可觉得无颜见“江东父老”的他执意不回去。无奈之下，妻子从神木赶到新疆，软缠硬磨一个多月，终于把近乎“千万负翁”的他接回神木。

在神木住了几天后，他就驾着家里的一辆旧奥拓车到了熟人很少的榆林城里，在榆溪河边一个破败不堪的小招待所住了下来，一边躲债，一边反思这几年的所作所为，考虑下一步咋办。
 
没多久，几个失去他音讯的债主开始四处寻找他。一天，他正在那个小招待所休息，几个人突然闯进房间，把他堵了个正着。原来，这伙人是帮那个他担保过200万元贷款的典当行来讨债的。一连几天，他吃饭、睡觉、上洗手间都被他们跟着，基本没有了人身自由。最后，他不得不把原来入在神木两个煤矿上仅存的股份低价处理，替跑路的郭某还请了那笔债务。

其他的债主包括个别相当近的亲戚，也通过各种渠道寻找他要债。一次次的逼债，使王耀刚感到愧疚、失望、心灰意冷，至2010年秋天时，他的心情跌至低谷，真想一死了之。
 
一天下午，他驾着奥拓车来到佳县白云山下的黄河岸边。下车后，他冒着萧瑟的秋风，踩着满地的黄叶，向河水一步步靠近。盯着那波翻浪涌的河面，他突然想起前不久一个文友开导他的话：“人生，总是有波峰也有浪谷，只要树立信心，敢于直面现实，总会走出低谷的。”

“是的，河水能背负沉重的泥沙奔向大海，我怎么就不能背负着责任走下去呢？”王耀刚开始问自己。此时，父母妻儿、亲戚朋友的面孔一个个闪现在他眼前，原本准备纵身一跃的他开始犹豫了。

在黄河边徘徊了三个多小时后，王耀刚终于转身回到车上。在发动了奥拓车的同时，他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一句诗：“挺住，意味着一切！”

 

重建信用

王耀刚深知，要想还清那么多的债务，还必须继续涉足煤炭行业。

于是，他一有空就开着那辆旧奥拓到府谷、内蒙古鄂尔多斯等矿区去搜集煤矿买卖信息，有时，一天竟能跑四五百公里。有好几次，奥拓车坏在前不着村、后不着店的地方，折腾得他真不想再跑了，但一想到还有那么多债务要还，便又出发了。

为了不让那些财大气粗的煤老板小看他，每到一个煤矿，他总是远远地就把奥拓车停下，再步行进去。他的兜里依然装着一个小本子，只不过现在不是用来写诗，而是详细记录着各个煤矿的信息。
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2010年冬天，王耀刚终于获得一个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信息：鄂尔多斯市鑫源煤矿已获批准改为露天开采，老板要划成几块出售。得到这个信息，他马上详细了解了矿上的各种资料，当即决定买下该矿煤层最好的一片区块来开采，哪怕价格比另外几块高出很多。

在和该矿老板达成初步购买意向后，筹资就成了最大难题。按照每亩11.5万元的开价，要买500亩，加上起步资金就得6000万元！于是，他一边开始游说几个此前他未欠下债务的同学和朋友参股；一边到一个躲债期间曾经帮忙打理的典当行贷款。在朋友的帮助下，他终于筹够1000万元作为自己的股份。

2011年3月，当交易成功后，他主动争取做了新公司的董事长！因为在新疆的失败经历，使他深深认识到，要想取得成功，必须自己掌握主动权。

这次的背水一战，王耀刚取得了完胜：由于抓早动快，他们买下的区块没多久就开采完了，获利颇丰。

王耀刚把从中赚到的几百万元绝大部分用于还债，小部分拿出来在神木麟州街上开了一家鱼庄，准备靠此继续赚钱还清剩余的债务。

鱼庄开业不久，终于松了一口气的王耀刚主动打电话，请来了那些原来因为欠债而几年不敢去见的朋友，在酒桌上给他们赔情道歉，详细解释，表示所欠的债务一定全部还上，朋友们重新接纳了他。一些朋友吃了后觉得味道好，还主动说一时还不上钱的话可以办个就餐卡抵账，使他的饭馆人气更旺。

之后，他又租下了隔壁的一个茶馆加以改造，办起了中国六大肥牛火锅之一重庆煌釜小肥牛火锅加盟店。两店同开，管理成本降了，效益更好了。

“前些年，我把钱看得比较重，却总是赔钱；如今，我把钱看得轻了，反倒开始赚钱。我现在的经营策略就是薄利多销，今年，我把每人12元的锅底费全免了，其他菜价也调低了，虽然原来一位客人能赚二十多元，现在只赚三五元，但我赢得了信誉，聚拢了人气，总体上每个月能赚五六万元左右。这样下去，我的剩余债务两三年就能还完！”王耀刚说。

“做生意就像走冰桥，稍有不慎，就会摔下来。经商的这些年，我连累了亲戚，害了朋友，弄的自己人不人，鬼不鬼，熬到今天，总算撑下来了。总之，我的经历充分说明了一个道理：人生在世，信誉为本。你把钱看得很重，别人就会把你看得很轻；你把钱看轻了，别人才会把你看重。”说这话时，诗人加商人的王耀刚更像是一个哲人。